不到西北访茶,何以完整表达中国茶?不到青海,何以知茶之深度与广度?
在这里,茶叶所缔造的奇迹俯首可拾。茶从茶马古道进入到千家万户,滋润着广大民众日常的饮食、交往、生计以及深藏于内心的信仰,渗透到炕上、集市、茶馆、书房以及佛堂的每个角落。
青海是茶叶消费的重要区域,从李唐政权与吐蕃王朝第一次在日月山下互市开始,这里便形成了一个国家层面的茶叶的传统――任何一个政权都需要通过茶来促进民族融合与疆土开拓。宋朝在西北设有专门负责管理茶叶贸易茶马司,明朝设专门的西宁茶马司统管西宁茶事,明代后蒙政权领袖俺答汗通过茶与黄教的结合而达成蒙、藏联盟,清代蒙古族则通过三次熬茶布施把满、蒙、藏三大族贯穿起来。
茶叶在华夏边疆的形成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3月下旬,南方的明前茶已经上市,春天的气息荡漾在唇边,而青海湖却依旧躺在冰水里。我们从昆明出发到西宁,需要带上的除了新茶,还有加厚的冲锋衣。从地理位置上看,从中国的西南角直线飞往到西北角,不过两个小时的旅程。但在历史与人类学家的解释里,青海的氐羌族群南迁至云南,前后要花去数以百年计的漫长时间。
在云南连续四年干旱的语境下,去探访中国大江大河的源头之地,也有着别样的意义。我们真的希望,茶水能泡出一个温润的世界。
刚到青海的第一天下午,青海民族大学的唐仲山教授为我们安排一个与茶有关的座谈会,周重林讲“茶马古道与民族、地域、国家的关系”,胡皓明讲“普洱茶与健康”,与会者约50人,有在校师生,还有当地开茶庄的老板以及媒体人。大家喝着普洱茶,说着与茶有关的历史与现实,总结下来就是,茶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产茶区与消费区正在茶杯里逐渐混同为一体。之后,我们相继去考察了湟源的丹噶尔、青海湖、塔尔寺和哈拉库图尔城。
古道遗珠,丹噶尔
选择第一站前往湟源的丹噶尔古城,有地理位置上的近,也有着我们对茶叶的认识程度。30多年前,景谷边茶入湟源的故事,邹家驹写过《霉茶故事》,说的是一段普洱茶认知上的茶叶往事。
1979年5月,景谷茶厂生产的901批和905批边销紧茶,在由昆明发往青海湟源车站中转西藏的途中,离奇失踪了。
这是景谷茶厂由圆茶变方后的第一批“生砖”,滇茶入藏是49年后中央政府高度重视边茶项目,从1953至1956年有二万余担滇茶经过丽江、德钦、畹町、缅甸、印度,以及经昆明、泸县、成都进入西藏。
铁路的通达后,从1957年起云南藏销茶即改由国内公路和铁路联运至甘肃武威车站交货,到1960年共安全调西藏紧茶8.53万担。1967年以来,云南调西藏的茶叶任务由年供1.96万担猛增到1973年的3.85万担。1979年青藏铁路西宁至湟源段已开通,于是滇茶开始走兰州转青藏铁路的湟源站交货。但因为到达目的有成昆线和贵昆线两条,发货人弄不清具体线路,上演茶叶失踪的事件。
几个月后,茶叶找到了,但同时也出了问题,抵达青海的这批砖茶不知为何发了黄色的霉斑。西藏茶界认为这是废品,要求退货,而云南茶界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筹莫展。之前,就因滇茶掺入大量野生茶,导致藏民饮后出现头晕腹痛等症状,已经被藏民抵制过。现在又来霉茶事件,加之刚刚粉碎“四人帮”,上纲上线的思维还广泛存在,茶叶问题很容易上升到政治问题。景谷茶厂厂长做好了等坐牢的准备。
但云南省茶叶公司并没有闲着,他们去青海、成都、北京,危机公关的同时也寻找霉变答案,甚至去请教了当时的茶界泰斗吴觉农先生。尽管有北京实验室证明发霉的茶没有问题,但西藏方面还是不买账,峰回路转,刚好有香港茶商到云南收茶,指定要云南发酵过的陈茶,他们喝了这批霉茶后,认为正是要他们需要的口味。于是这100多吨发霉的“废茶”变成了宝贝,贬义的“发霉”也变成了褒义的“陈化”或“发酵”。 一百多吨“霉茶”的游历,也揭开当年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邹家驹先生评价说,“一百来吨75021普洱散茶,在周游中国西部地区、经历三年多是是非非和继续发酵修炼升华后,终于来到认识和欢迎它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它的最佳归属。这批茶,汤色透亮,滋味醇和,不苦不涩,是云南历年普洱茶出口品质最好的一批,到港后立刻被抢购一空,成为香港茶叶界的美谈。”
但普洱茶到底为何会在湟源发霉的原因始终没有找到,在普洱茶界流行讲仓储的今天,历史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普洱茶湟源仓的往事。在西宁的茶客交谈中,当地人说得最多也是,“我们这是西宁仓,你们尝尝看,与港仓有何区别?”
在西宁,茶店如今四处可见,福建茶、湖南茶、云南茶、浙江茶都有开有专门的店,曾经的茶马司管理机构成为历史。为我们做向导的王云浩,之前做饮料市场,卖过牛奶,现在专心事茶,他与唐仲山一样,希望在西宁这个辉煌的茶叶消费地,重新让茶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从西宁出来,到湟源不到1小时车程。
在多石少草木的青海,湟源峡谷绿树成荫是多么不可多得。唐教授甚至用了“森林”这两个词,这里有原始森林,多么令人欣慰。山上依稀可见的烽火台,诉说着这个“海藏咽喉”之地与众不同的身世,穿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幽暗峡谷,我们仿佛走进了历史。
历代政权之间的纠纷,到了湟源便结束地理上东西之争,瞬间转为南北分端。历史上,许多大人物从这里穿越而过,成就了令人千古敬仰的事业。文成公主从这里出塞,从此故乡成为想象之词,她的孤寂与牺牲,换来的是千年来汉藏之间络绎不绝的交往身影。无数不知名的平民为我们铺垫了唐蕃古道的通衢大道,并让它转型为茶马古道,容许我们可以从容地走过。
我们抵达的时间点,正好赶上这里春分前的“田社”,郊外有许多人在亲人坟前烧香祭祀,田野里四处可以见袅袅向上的青烟。在青海湟源这一带,田社上坟是最隆重的,一村人往往举族而出,与内地汉族的清明节祭祖一样。田社本是汉族节日,但今天的二十四节气上,已经找不到这个名词了。在青海,我们会多次被古风所震惊。
路上经常会遇到朝拜圣寺(塔尔寺)和圣湖(青海)的民众,以女子居多,有些人戴着口罩,手绑木板,身着宽大的藏袍,长跪下去,丝巾迎风飘舞。
不同的身影在这里重叠,历史在这里交汇。
在丹噶尔古城,为我们导游的不再是湟源地方史专家任玉贵,而是一位漂亮的女导游,她为我们发的宣传册上,丹噶尔古城的历史被高度浓缩为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