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之“虚”
与先秦其它著作相比《庄子》之“虚”独具特色,其贡献在于建构起虚的形上本体论并将之落实人间以解决“天下尽殉”的异化问题,从而完成逍遥游的最后一环。通过解读《庄子》内七篇可知,虚是逍遥游之前提,它一以贯之于全书是其基石。庄学实为虚学、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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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实为虚柔派,重虚、退守是其特色:《史记》云“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汉书·艺文志》指出道家“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吕氏春秋·不二》云:“子列子贵虚。”从上可知同为重虚但先贤更多将虚作为术而言的,而我们认为庄子将虚提升为道境。如果说一定要在《庄子》中找到一以贯之之字可强字为“虚”,它是该书之基石,本文试揭示之。
一、论前《庄子》之“虚” 虚,甲骨文无收,篆文从丘,《说文·丘部》云:“虚,大丘也。……古者……四邑为丘。”而《说文》又云“丘,从北从一。一,地也,人居在丘南,故从北。”其分析字形是附会丘的篆文,但说人居于丘则正确:朱骏声《说文解字通训定声》曰:“虚,叚借为居。”“故丘本义为建在高地上的废窑包”[1](p127)。王先谦《庄子集解》引郝懿行注曰:“虚读为墟。墟里,人所居,因借为居字。”《康熙字典》释“虛,空虛也。”尹知章注“丘,大也。”故虚“本谓大丘,大则空旷,故引申为空虚。”(《说文·丘部》段注)综上,虚的基本义为居,为墟之古字,引申为空虚。
统计先于或同于《庄子》时代之典籍可知:《尚书》《孟子》无虚字,虚在《诗经》4现、《左传》25现、《论语》2现、《墨子》19现。以上著作虚字绝大多数为基本义和引申义而无一与哲学相关。
虚在作为道家源头的《周易》里始与哲学相联系。虚在《周易》里9现。《周易》的贡献在于:其一,第一次将虚提升为天地间普遍规律并要求人则之:“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剥卦》)“天地盈虚,与时消息。”(《丰卦》)其二,第一次将虚组合成双音节词即“盈虚”;其三,第一次将物理性的空虚义转化为与美德相关的谦虚之心即开拓出虚的第三层义:“君子以虚受人。”(《周易正义》注为“空虚其怀”)
虚在《道德经》5现。《道德经》承绪《周易》,其开拓处在于:其一,“虚”字全是引申义;其二,提出虚静、虚心说影响深远:“致虚极,守静笃。”(16章)“虚其心实其腹。”(3章)其三,开拓出虚的第四义即与道相联系:“天地……虚而不屈,动而愈出。”(16章)其四,老子将虚作为观道方式:致虚是为观复,“夫物芸芸,复归其根”(16章)。可以说《道德经》初步(之所以称为初步是因为其使用概念还停留在具体物象如“天地”等上而非高度提炼的抽象范畴)将虚指向形上层及修养论。
二、论《庄子》之“虚”
《庄子》对“虚”情有独钟,据统计“虚”字共61现,它有以下特色: 1.以数量多少计,《人间世》7次,《天道》5次,《秋水》5次。我们发现这三篇就其篇名与内容来看恰好是讲最重要的三极——天、地、人的,人世又是人活动主要场所,先秦诸子说天论道也是为现实服务的,故《人间世》里“虚”最多;
更重要的是在《人间世》中庄子第一次将虚与道直接关联:“唯道集虚。”也第一次指出道、虚、心、气的关系:“气也者,虚而待物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并指出人复道之可能。
2.以虚在《庄子》内、外、杂篇出现频率计,内篇为13次,外篇为31次,杂篇为17次。在内篇除“虚室”两字联用成词外,其余虚全为单音节字,而外杂篇则出现众多合成词如“虚心”“虚静”“虚无”“太虚”等。按照单音字在先合成词在后的汉语形成规律,可知内篇在先成书而外、杂篇次之。庄子在内篇《人间世》中完成了虚的形上体系建构,而《天道》《秋水》《天运》等外、杂篇则从宇宙、自然等方面来补充。
3.若将虚分本义、一般引申义(虚空、乃至虚假义)、与美德相关、与道相关四义,则该书之虚具本义的有5次,其中有2处与道相关。若去此2处虚的基本义在《庄子》中只占5%;第二义约22次,第三义达9次,第四义约25次。以天道统人道、以人道归于天道是庄学特色,所谓“庄子蔽于天(道)而不知人(为)”(荀子《解蔽》)是也,故虚的第三义又与道相关,所谓“性修反命,德至于同初(道)”(《庄子·天地》)是也,如此可将之归于第四义,再将基本义2处加上,这样与道相关的虚就有36处占总数60%,远超第一、第二义之和。这正是《庄子》的独特之处,其后的《管子》《淮南子》《吕氏春秋》等具道家色彩的书均无此特色,如《淮南子》中虚虽达95次之多,但一来其文字比《庄子》要多得多,二来指向道的虚约9次且多是对老庄之申说。如此看来庄子重虚是有意为之。
三、《庄子》对“虚”的贡献
我们认为与前贤相比庄子的贡献在于:
其一,进一步扩大虚的应用范围,创造出众多新名词如“虚静”“虚无”等。 其二,在老子基础上进一步完成“虚”的本体论建构,以虚论道;《庄子》中“虚”初步指向形上义的有4处,全是承继《周易》“盈虚”说,如“消息盈虚,终则有始。”庄子通过观察自然得出宇宙准则即虚为宇宙、道德之根本,《天道》指出“恬淡虚静寂寞无为者”为“道德之质”、“万物之本”,并表示将虚作为普遍规律去理解:“言以虚静推于天地。”(《天道》)因天地万物、道德都是道之用:“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天道》)由此可上溯至本体之道,在此基础上庄子将虚提炼为“太虚”、道从而完成其本体论建构,如《列御寇》云“太一形虚”、《秋水》云“道无始终,……消息盈虚”、《知北游》云“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至乐》云“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林疑独注:黄帝之休,大道也)。
其三,以虚为拯救“天下尽徇”的异化之药,将外在之道转化为心道,最终完成人生论建构。庄子认为“自三代以下莫不以物易其性”(《骈拇》),人“潜之万物,终身不反,悲夫!”(《徐无鬼》)我们认为庄子解决“天下尽殉”的异化问题的全部奥秘存在于“虚室生白”(《庄子·德充符》)这句中。它与房子、造房有关。人类首先居穴:《周易·系辞下》云:“上古穴居而野处。”《诗·大雅·绵》云:“古公亶公,陶复陶穴,未有家室。”颜师古注《汉书·百官公卿表》曰:“古人穴居主穿土为穴以居人也。今河东人尚多有穴居者。”颜师古为唐人,可见至少在唐代还有此俗。“古人造穴时在高地挖坑,上覆盖树枝、兽皮,两侧向阳留口。“[1](p127)盖树枝兽皮等以防水遮阳,留口是为供人出入并通气流。同样的在地面造室居人是因为其内空虚,但也非完全空虚要有壁窗等作为支撑,但也不能完全堵实否则光线无法透进来(生白),虚才能成为房人才能居于其中。庄子是否一定受穴居启发而得出“虚室生白”之结论尚不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既然以室作喻
他一定受到造室技术之启发。而这足以解决异化问题:首先,人将实土之虚(丘)挖空而居其中却因逐欲以满足生命的欠缺而将心填实、填死,庄子称为“心死”:“哀莫大于心死。”(《田子方》)所谓“死者,袭焉而不化,执焉而不移者也”(成玄英疏),心死则滞于大化流行而与道阻,而庄子认为心本与道通,“通于万物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天地》)但因受外物牵引迷而不返,人自远道,故人需将本已填实的死心点点挖空,如此灵动之心才有重新跳动的空间即庄子称为“灵台”之台、“灵府”之府。逍遥在于去累而无欲则无累,故需虚空情欲、名利心、生死心等。其次,虚室能生白除了虚外还要有墙壁屋顶等支撑物,人见道也需要精神支撑即“灵台者有持”(《庚桑楚》)、“灵台一而不桎”(《达生》)以保持强大内心来对抗异化之根源即外在的物感人和人内心的好恶无节:“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此大乱之道也。”(《礼记·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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